回歸醫療本質,讓愛真誠流動—談生命末期的照顧倫理與思維

2012-11-01・臨托互助 共育的夢想實驗場

文/陳秀丹 圖/三采文化提供

台灣的健保制度曾讓人引以為傲,但包山包海的不當給付制度、不好的醫病關係與偏頗的生命觀,使得生命末期的患者飽受痛苦。台灣的呼吸器、洗腎、葉克膜使用密度全世界第一,這一點都不值得驕傲——台灣真是個醫療災難的國度!
裝著葉克膜的屍體占用著醫學中心加護病房,這是許多有良知醫療人員心中的痛。過去二十年,美國平均一年使用兩千個葉克膜,但美國人口是台灣的十幾倍,台灣去年一年就用了一千多例,這樣花大錢真受罪的現況必須被嚴格檢視與修正。

把資源用來增加病人的痛苦

一個人使用呼吸器超過二十一天,就算是長期呼吸器依賴患者,二○一○年,台灣患者人數三萬二百七十一人,花了二百六十七.五億元。二○○九,長期呼吸器依賴患者占全國投保人數的○.一三%,健保支付點數卻占了十一%。
令人難過的是,這些患者絕大多數是意識不清楚且年過七十的長者,每次看到醫護人員為他們抽痰時病人痛苦的表情,我不禁要問這樣到底是為了什麼?是要滿足家屬,以為他們的至親還健在的假象嗎?很多家屬表明如果健保不給付,早就放手了。
有位老校長是使用呼吸器多年的植物人,家人根本很少到醫院看望,有人問他的兒子為何不讓老校長好好地走,他竟回說:「我爸一個月的月退俸就有八萬多,扣掉呼吸照護病房的二萬五,還很划算呀,活得愈久領得愈多。我爸躺在那兒,比我這個跑來跑去的人還賺得多。」
天哪!如果人活著是有生活品質的,大家幫忙出點錢來照顧,也還合理,但是像這樣,病人人間煉獄般的活著、家屬享用月退俸,卻叫全民埋單去支撐這樣不仁道的醫療——這是不公、不義、不仁的制度。
根據王榮德教授、國衛院陳麗光老師研究報告指出,如果台灣的醫生醫療行為不改變,國人想法不改變,一個人從十七歲至八十五歲,如果不是因某些突發狀況死掉的話,那就有十分之一至七分之一的機率會成為慢性呼吸器依賴患者。
二○一○年底全台灣超過一百歲還在使用呼吸器的長者就有四十位。曾有一位八十多歲即將往生的長者,死前最放心不下的竟然是他那一百零六歲的老母親已經使用呼吸器五年了,希望家人利用為他辦喪事的機會讓這位機器人瑞好好地走。

錯誤的「仁慈」最恐怖

台灣是全世界唯一用健保支付所有洗腎相關項目的國家,台灣一年甚至有四千七百多位同時是意識昏迷、使用呼吸器還定期洗腎的患者。這在其他國家是不會發生的事,因為這是沒有生活品質與尊嚴的生命。洗腎每週要打很粗的針二至三次,非常痛苦,我們延續著至少三個器官衰竭的痛苦生命,到底又是為了什麼?
許多國外醫師看了我們的醫療現況與病人照片,直呼不可思議,甚至有紐西蘭醫師說我們台灣醫師很壞,為什麼將病人整得那麼慘?我回答他:「不是醫師壞,而是台灣的法律不保障醫師,加上台灣的健保連無效的醫療都給付,醫療資源被濫用。」。
台灣的家屬動不動就要用刑事告醫師,醫師怕被家屬告,加上以前的養成教育沒有包含生命末期醫療措施的不給與撤除,醫師常採用防禦性醫療,不該急救的也在急救、不該開刀的也開。
外國學者田力克說: 「不顧一切代價去延長末期病人生命,這樣的行為是一種非常恐怖的仁慈。」醫療永無止盡的延伸,會妨礙有尊嚴的死亡。死亡是完整生命的一部分,生命有極限、醫療也有極限;醫療無限上綱會造成四輸:病人苦、有良心的家屬痛、醫療人員很無奈、國家財政慘。

誰來保護我的「善終權」

醫療的本質是行善、不傷害,讓病人保有善終是醫師與家屬送給生命末期患者最大的禮物與承諾。什麼是孝順?孝順是每天都要做的事情,不是等老爸老媽生病了你再交代一句「救到底」才是孝順。自私的愛不是愛,愛是讓所愛的人不痛苦。死亡不是醫療失敗,也不是最壞的結局,痛苦的活著才是人間最大悲劇。
大孝是讓父母保有善終的權利。
《尚書.洪範》提及的五福中集大成者就是考終命,也就是善終。澳洲靈性大師Dr. Bridge說:「真愛趕走懼怕,坦白獲得自由。」不要隱埋病人病情,讓病人有充分的時間與心理準備來安排身後事與迎接死亡的到來。死亡不代表離開,至少這個往生的人,他的精神與愛永遠活在愛他的人心目中,死亡最深層的意義就是要讓活著的人活得更好。
生命的意義不在時間的長短而在思想與行動的衡量,我們要的是傳記式的生命而不是生物式的生命,期待國人正視病人的善終權,讓伴隨死亡的哭聲少了悔恨、多點祝福。(作者:國立陽明大學附設醫院醫師,著有《向殘酷的仁慈說再見——一位加護病房醫師的善終宣言》)
 

原刊登於2012年11月110期《綠主張》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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