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蔬菜
2016-05-10・與班相聚的日常
文·攝影／康椒媛
平日夜裡7、8點，彭康偉經常這時送菜來主婦聯盟合作社總社，從桃園市復興到新北市三重約一小時車程。偶爾物流部職員早已下班了，他獨自或與朋友一起，身手俐落地從貨車中拉出菜籃、過磅、疊放後場，對於這個場景，他爽朗地說：「這裡我很熟！」連門怎麼開關都清楚，那暗夜裡亮著的碼頭、忙碌的身影，散發著共同購買時代的味道，「人在，情在」是他對傳承的期許。
蔬菜的內涵
那年當兵時，彭康偉發了兩個願。一是回家陪母親下田種菜，二是父親喜歡交朋友，希望能讓朋友的後車廂疊滿菜回家，因此種下往後這條路。1993年遇見林碧霞博士，正當彭康偉27歲時。隔年辦理創業貸款，花了兩百多萬搭設溫室約七分地，那時碧霞博士建議不要把光線遮起來─溫室裡光線不夠，植物沒有能量代謝。因此他改搭網子，但是下雨室內積水，過了幾年還是剪掉改搭塑膠布。
回想第一次見碧霞博士，「我找一顆田裡最大的菠菜，至少有兩斤吧，像我手臂這麼粗，約50公分高。」她隨即檢測，說：「這菜不行，氮肥太高了，這不營養。」原本以為很好的、很高級的蔬菜，裡面卻有一個東西：硝酸鹽。「我第一次聽到，用它去看待蔬菜的內涵。」原因在於農地追肥太多，菜吸收太多肥料，無法代謝。這下，開啟了長達5年的苦口婆心。
但是，「根本種不出來！」每次交菜皆抽驗，一個月下來的數據就有好幾張，內容基本有三項─維他命Ｃ（養分量，越高越營養，彭康偉當時僅50至100ppm，現在可達500至1000ppm）、乾物比（含水量，越低越不紮實，一煮多是水分，菜剩一點點，則是虛胖）、硝酸根離子，彭康偉稱之為「成績單」。他種在溫室的菜幾乎滿江紅，但他不服輸，帶頭唱反調：「不是長越快越好嗎？只要照有機的標準做就好啦！」他坦言，碧霞博士所講的，與當時他所做的利益相衝突，所以當然反對。
鄭正勇老師、林碧霞博士夫婦長時間地上山下海找農友，彭康偉也曾跟著參加「農夫說服農夫」的行動。深感說服農夫理解、參與低硝酸鹽的理念，往往十個找不到一個，回想自己：「一開始跟合作社配合，一定是雙軌制，或三軌制，還可以交外面的有機店、宅配。」把菜種得很真實，那是很困難的。「我可以把菜賣得很好，可是要把菜種得很好，不容易。」
一開始並沒有強制檢測或退貨，碧霞博士希望這群農友可以慢慢成長。彭康偉看著幾乎不及格的成績單，「大部分農友看不懂數據背後的意義，我到後面才知道每個數據的來源都是很不簡單的。」背後所需要的人力、成本難以估算。
高能量蔬菜
為了說服彭康偉，某天一大早七點半，碧霞博士與他約在臺灣大學實驗室，當著眾多學生面前，急切地責備，對畢業於屏東農業專科學校的他，期許之高。他只記得愣住好久，但他仍然沒有醒悟。「我那時怎麼醒的？是在年底盛產時。」他採收某些許久沒有理會的田區，那時在綠主張公司產品部工作的高中同學黎德斌意外地告訴他：「你最近的菜怎麼都非常好？數字很漂亮。」
他回到田裡，去看怎麼一回事。「我花很多力氣要降的硝酸鹽，想要快一點去解決問題，結果那是多餘的。植物生長過程中需要足夠的能量去把肥料代謝，另外肥料是跟著水的虹吸作用上來，吸水時也在吸肥料，所以中後期應該控制水分，等於控制肥料。」他體悟到的是急求果報，原來好的東西要讓它慢慢長、合理地管理，「我沒有想在過程當中努力，只想在結果上追求。」然而慢長也等於風險加大，病蟲害、氣候變化、耗損，皆大大增加，帶來下一階段的課題。
聽他說明時，可以看見碧霞博士的身影，一位殷殷教導的老師，「為什麼硝酸鹽高，營養會下降呢？植物吸收肥料時，代謝肥料靠日照轉換，日照不足時怎麼代謝？那會把原來的養分釋放出來代謝肥料，代謝完才可以儲存養分。」他曾捐過菜，志工發現他的菜總是煮不完，實驗得出一般菜一公斤煮熟最多裝5碗，他的可以裝足9碗。他稱好菜為「高能量蔬菜」：「我們允許它會變黃但不會爛，小孩子吃了還會想吃。」如小白菜可以冷藏20天至1個月。
那段為紅字找藉口、為方便唱反調的歲月，碧霞博士前後說服了5年，「那時候很無知，可是她竟然都沒有放棄我。自己當時好像一顆頑石，終於點頭。」與碧霞博士相知更深，那份安心感是他留在合作社的依歸。「一個人要發多大的心，會讓你覺得有安全感？是想要利益眾人的心。」利益很多的家庭，是主婦聯盟的最初衷。
彭康偉記得她離世前半年，有次一起走在路上，她默默陪在鄭正勇老師旁邊，鄭正勇老師不管說什麼，她總是「是、是」地溫柔回應。「她沒有笑的時候，覺得很嚴肅，可是一聽她講話，怎麼那麼溫柔！」那時他跟在後面，心想：從沒看過如此溫柔的人，為那沉靜傾聽的微笑所感動。這些感動不是片段，它們延續成了一個理解的感召。「當時碧霞博士竟然義務地檢測，把她所有的生命投入，為了利益人，為了這個理想前進。老師的心非常柔軟，哪怕有人反對，她從來都是包容，傾聽大家。」也因此，不管組織的名字怎麼稱呼，碧霞博士的心都沒有變。
原來農夫不只是農夫，蔬菜不只是蔬菜，彭康偉感謝這位生命的老師，「當我們遇見一個人，可以讓你的生命變得不一樣。他原來是一個很平凡的農夫，可是遇到碧霞博士，她可以把一個很簡單的農夫，生命提升了。」因為共同購買，許多人相遇於青春之時，協力找到對大家有幫助的東西，碧霞博士負責溝通協調，然後「一起來購買，做成一個影響力，佛法來講是共業。」這是主婦聯盟合作社必須共同用心念傳承下去的影響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