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農生活家:土地公,祝你平安
2018-06-01・本土農糧 麥田與雜糧守護
文.攝影/楊鎮宇.北南分社社員、《食農─給下一代的風土備忘錄》作者
趁著清明連假,我和妻子帶著兩個小孩返回新竹老家樹仔腳。我們到家時,我父親正在廚房忙活,一聽到他的兩個寶貝孫子回來,連忙拿出他剛從屋後枇杷樹採下來的枇杷,要剝給孫子吃。
「哎呀,裡頭有蟲呀!」我父親剝開枇杷後,發現裡頭有著活跳跳的蟲子。我四歲的兒子棠好奇趨前想看看,阿公有點猶豫地說:「你真的想看蟲嗎?」棠點了點頭,興味盎然地端詳著。
阿公不死心,剝另一顆枇杷,有蟲,再一顆,蟲蟲依舊。「唉,不太會種呀,都有蟲。」我父親現在六十多歲,雖是農家出身,但年輕時就進城工作,開打字行,做過警衛、工地工人,現在閒暇之餘在屋後種些蔬果。
我也不是專業農人,現在三十多歲,做過記者、教育工作者等工作,機緣之下接觸農業領域,前陣子寫了本討論食農教育的書。遇到我父親的枇杷蟲蟲,我只好搬出我的採訪經驗:「不用農藥的作物,病蟲害真的很惱人,我有採訪過花蓮一個有機老農,他為了研究怎麼種枇杷,曾經一次種一百棵,每五棵為一組,分成二十種栽培法,之後再從中選擇效果最好的栽培方式,很專業啊!」
▲兒子棠棠在田間晃晃。
我爸聽我發表完後,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從桌邊拿出前幾天從附近菜市場買的枇杷,顆顆飽滿,而且剝開後都沒有蟲蟲。棠吃了幾顆後,爺孫倆還相約要去看看屋後的枇杷樹。沒多久,棠又是挖又是堆的在田地邊玩開了。
吃了枇杷,玩了土,棠渾身髒兮兮,他說:「我好像棒球選手在跑步。」前陣子我們剛去看完一場棒球賽,可能棠聯想到球員球衣的模樣吧。接著,棠在家門口打開水龍頭,大聲宣布他要把衣服沖乾淨,名目聽起來是滿正當的,但我怎麼看都像是在玩水。我也是滿佩服他的,不論在公園或菜園,都能夠玩得這麼盡興。
我常在想,如果孩子只是在家裡、學校、補習班三個點移動,就算在公園玩,也禁止這不准那;就算吃東西,也被規定要這樣吃不准那樣吃,那麼孩子對他與食農的關係,能有什麼豐厚的親身體驗?
有次我採訪一個農校教師,我問他如何培養學生對農業、食物的興趣?他並沒有談什麼知識或技術,而是說,小孩要有更多元的探索,玩沙玩水、抓昆蟲摸花、爬高爬低,都去嘗試,和生活有更多具體接觸,才可能培養出對農業和食物的興趣。
傍晚時分,棠沖乾淨衣服(玩完水)後,穿著新換上的衣褲在家門口騎小車,和他的幾個堂哥堂姊「尬車」。我心起玩興,也去牽一輛腳踏車,邀棠與我一隊,跟哥哥姐姐比賽。我先是慢騎,讓小學年紀的哥哥姐姐超前,等到最後關頭才衝刺,增加競賽刺激感,棠跟哥哥姐姐都興奮地嚷叫著。
競賽有時,沒多久孩子群的注意力轉到其他地方。我還是騎腳踏車載棠,他的臉頰貼在我的背上,「把拔,我們騎車去散步好不好?」天色漸暗,風舒服地吹來,我們父子倆就沿著客雅溪畔騎單車,途經消防局香山分隊,棠很喜歡消防車,興奮地說:「我是海山分隊,把拔你是香山分隊的,媽媽是新莊分隊的。」棠開始進行人員編制,我提醒他:「那你妹妹米米呢?」棠喔了一聲:「那她去中港分隊好了。」
▲日常生活中的體驗,就是一種食農教育。
台灣從一九七○年代初開始,一批又一批的農家子弟離開鄉村到都市討生活,我父親也如此,不過他還在新竹一帶生活。我大概算是離農第二代,走得更遠,到台北討生活。我的孩子成了離農第三代,在都市成長,三不五時才隨我回新竹老家。
農村跟城市的關係,每一代都有自己的體驗跟課題。騎著單車,我載著棠沿著我兒時常走的路,經過牧場跟柑仔店,經過宮廟和工廠,我童年的體驗跟記憶浮現腦海,而棠棠又是怎麼理解這些呢?
來到樹仔腳邊的土地公廟,我停下單車,這時天色全黑,小小間的土地公廟燈火明亮,沒有什麼人車經過,很寂靜的夜。我點了兩支香,分給棠一支,我們一起拜拜:「這是棠棠,我的後生,帶他來跟您請安,祈求您保佑他平安。」然後我轉頭對棠說:「你要記得,咱是樹仔腳出身的人,農村是我們的根。你有什麼話要跟土地公說嗎?」
棠拿香跟拜,想了想,低頭說:「土地公你好,我是棠棠,祝福你平安。」
▲父親在新竹老家後邊親手種植的菜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