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守護者　俠義在人間

2023-12-12・承先啟後　2023具體努力與收穫

圖片／受訪者提供、企畫部資料庫　文／蘇心薇．台南分社社員

敬悼永遠的農運女俠：洪箱女士
從手握鋤頭到手持麥克風，從獨善其身到兼愛天下

苗栗灣寶農友洪箱女士，於2023年10月九日與世長辭，消息一出，各方無不唏噓。曾經，主婦聯盟合作社與灣寶社區、洪箱女士有過一段走上街頭抗議的歲月。那些歲月，與其說灣寶社區為守護土地而戰，更可以說是主婦聯盟合作社，為自己的自主消費意識第一次站出來。過往如此獨特又意義非凡，點滴銘心。本輯透過與洪箱女士有過深刻互動的社員，以及農村陣線成員，談談他們記憶裡的洪箱，回顧歷史，也找回初衷。

她是一個真誠、感恩、燦爛的人

陳岫之（第三屆理事主席）
記得有一回，第二屆理事主席麗芬開車載我參加農友大會，當時車上也有洪箱。我坐在後座聆聽她們對話，對洪箱充滿活力、真誠、直率的話語感到印象深刻。

後來，我當上第三屆理事主席，正好遇到灣寶土地抗爭事件。洪箱是我們陪伴轉型友善耕種的農友，身為合作社負責人，我必須代表合作社發言，那三分鐘在營建署會議中的列席發言我很緊張，不僅從沒有過那樣的經驗，而且也害怕沒辦法表達社員心聲，說好我們反對的理由。

對我個人生命而言，合作社在各方面無疑都深深啟蒙了我，它激勵起我的再學與自覺；也在參與公共事務的過程中連結到許多人，打開我的視野；更對我們「共同購買」時期的開創者、生產者與農友有更深入的感動與感謝。平凡如我和洪箱這般的主婦，從未想過有一天我們會一起經歷一場戰役，走上街頭，自此我們踏上征途，一路相知相惜。

2013年，洪箱先生張木村過世的那天，我前去陪她，當夜留宿，陪她度過難熬的那天晚上。我和洪箱的相處沒有客套的語言，就是以真誠對待彼此，是能夠打開心說話的那種濡沫情誼。

回首過往，不管是土地耕作轉型期的陪伴、農消同陣線的戰役相挺，或是灣寶西瓜節的協力籌措，都有合作社的身影。對於這一切洪箱不勝感激，她說她不會說很偉大的話，僅能以無言的行動去證明。所以我們看到她積極參與許多土地抗爭活動，用行動道出她對社會大眾的感激，也得到民間團體的肯定，2022 年獲得全國NGOs環境會議籌備委員會終身成就獎，實至名歸。

我說她是燦爛的人，像個發光體，熱力四射感染眾人，毫無保留。那份堅定且富饒的黏著韌度來自何處？我想，是身土不二，以農民為榮、自我認同。

因為妳，灣寶也成為我們的故鄉

黃淑德（第四屆理事主席）
想到洪箱已經和張木村大哥聚首，也能跟謝麗芬開心聊著農事，我就不難過了。天堂有你們真好！

不時想起一起抗爭的那些年，台北分社的理監事、社員代表、班長、站長及熱血社員屢次被號召動員，到八德路營建署門口聲援反對後龍灣寶農地徵收。灣寶鄉親們帶來扁擔竹簍、地瓜芋頭，以最質樸的農產佈置著抗議現場；妳和社區婦女凌晨包粽子、蒸蘿蔔糕，度過午餐及回程充飢。不只一次，抗議活動結束後，我們都分到厚實的「當日蒸煮的在地米食」，搭公車回家。洪箱，妳是唯一敢接起麥克風落著道地台語的女性農友；之後在聲援苗栗大埔、夜宿凱道的抗議活動，妳手持麥克風的豪氣發言，成了最有力量的被迫遷農村發言人。

灣寶西瓜、地瓜及白蘿蔔成為合作社隨季節出現的農產品，除了每年西瓜節，也曾舉辦親子拔蘿蔔的田間活動，及後來以日本「道之驛」概念而設的沐香農場，一次次，我們像是回娘家拿農產的都市女兒們。

我們曾帶著韓國的農友們來到灣寶，其中有韓國女農協會的成員（韓國姊妹社的生產者）；之後，農村陣線安排妳去了印尼、韓國，參加農民之路（La Via Campesina）的跨國農民團結聚會，這樣的交流讓妳更理解圈地開發是許多國家都在進行的毀農掠奪，灣寶的守護故事必定振奮著與會的農民吧！我們也曾帶著謝麗芬的媽媽到西瓜節，大家哭成一團，但也數次造訪妳家享用炒米粉、話家常。近幾年麗芬的女兒、孫女都到訪灣寶，妳成了串起她們不曾參與的那些年抗爭的阿姨、姨婆。

妳的熱情好客及堅持種植供應給合作社，妳家成了每一任理事主席都曾到訪的農家。我將記得，每年六、七月載西瓜到三重總社倉庫，妳親手將一顆顆西瓜卸貨的身影，期待合作社與灣寶的食農協力有繼續耕作的接棒人。

回想曾經的美好

許秀嬌（第五屆理事主席）
2002年，合作社成為灣寶社區總體營造的陪伴團體，這是台中分社的麗芬（第二屆理事主席）所促成的；農業背景的麗芬和她擔任中興大學園藝系教授的先生倪正柱，帶領灣寶農民朝有機耕作轉型，但堅持下來的寥寥可數，洪箱是其中之一。我從麗芬口中得知洪箱，但真正有交集是因「搶救灣寶農地抗爭活動」，以及每年舉辦的西瓜節和她是主婦聯盟的合作農友。

2008年，苗栗縣政府以開發「後龍科學園區」要強徵灣寶土地，時任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的洪箱和灣寶鄉親們，為了捍衛自己的家園，經常奔波台北街頭和田地間，讓來自農家的我看了很不捨！在能力所及很自然地就跟他們站在一起。

2011年，歷經12場艱辛的抗爭活動，在許多社會力的聲援下，四月14日「後龍科學園區」開發案被營建署駁回，灣寶鄉親喚回土地正義成功守護家園。抗爭成功之後，灣寶每年在夏天舉辦的西瓜節，以及後來加入的冬天拔蘿蔔活動，現場總是充滿歡樂的笑聲，也是許多社員年年盼望和參加的活動，可惜這些有意義的活動已不再辦理。

街頭抗爭的洪箱，拿著麥克風用非常鄉土易懂的語言，鏗鏘有力地訴說著政府徵收土地的不義作為，她的發言總能深深吸引周遭的人們並打動他們的心。赤腳走在灣寶土地的洪箱，用笑容和真情對待每個到訪的朋友，並經常分享她的田間好物。

守著田地護著家園的洪箱，總是忙著農務和家務，甚少輕鬆出遊，偶而一起逍遙出遊同樂，她就像放出籠子的快樂鳥，歡樂有趣的笑聲和話語，總能為旅程增添不少樂趣。

從灣寶的故事，我們看到農鄉和合作社緊密的合作關係，感受到農友和社員相互交陪的濃厚情誼。在回憶美好的同時也期待這種關係能持續！

只有大家一起好才是好

許淑惠（第八屆理事、台灣農村陣線成員）
2010年灣寶社區的農人、老弱婦孺走上前線，對抗土地浮濫徵收的不公義，抗爭隊伍裡總有洪箱大姐的身影站在前頭，聲嘶力竭地發出沉痛的呼求。當時我是台灣農村陣線成員，而我就是在那樣的場合裡遇見洪箱大姐。

人們常說時代創造英雄，洪箱大姐大概就是這樣的吧。在內政部營建署前、在凱達格蘭大道上，她常常以草根、直率的語言，直指問題的荒謬而成經典。比如「你們政府說謊都不用繳稅金的嗎？」、「丟臉兩個字拜託你們四位（縣府人員）寫寫看」、「高科技再怎麼進步你能吃晶片嗎？」、「我們要的不是勝利，我們要的是本來的生活」。我每每都覺得這些淺白的語句，好有力量。

抗爭過後，灣寶社區得以保留不被徵收。後來洪箱大姐感念眾人的聲援，日後他方有難也義無反顧的投入力挺，但她卻又常常在人們感謝、讚揚她的聲援與慷慨時，說自己是自私的，做這些都只是為了自己生活的安定與生活得更好。但我想她是比任何人看得都要透徹，只有社會或制度改善，別人一起好，她所想望的未來才會真的好。合作社常說「共好」，這不就是一個最佳的典範嗎？

記得她曾說過，徵收農地開發工業園區，並不會為農村帶來就業機會，反而會加速農村的崩解。合作社在社區營造的機緣與她相遇，輔導她和先生張木村轉型友善、有機耕作，農業升級、收入更穩定。而在灣寶農地保留下來之後，也組成共耕隊，持續供應我們地瓜、西瓜等農產，讓整個農村社區看到永續發展的希望。因此她常掛在嘴上的是「主婦聯盟讓她知道做一個農人是有尊嚴的」。

2023年主婦聯盟合作社共購30年慶祝活動，因病痛而身體虛弱的洪箱大姐仍堅持前來，毫無保留、公開地表達她對合作社的感謝與支持。她是懂得感恩又直率的人，我們何其有幸曾與她同行。

洪箱︰農業永續需要更多年輕人加入

蔡晏霖（台灣農村陣線成員）
台灣農村陣線是一群關心農村、期望農業永續的人組成的民間團體。2010年代初期，農民之路LVC因總部在印尼之故積極拓展泛亞洲連結。當時因聲援各地反徵收運動而擴大集結的「台灣農村陣線」，也有意尋求國際力量的聲援。幾位與農陣長期合作的農民，就以「Taiwan Farmers Association」的名義，加上幾位農陣年輕人擔任隨行口譯的方式，陸續出席了好幾次LVC會議。

誠如公視「我們的島」箱姨特別節目中所說，箱姨的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參與抗爭：先是灣寶兩次抗爭，再來是南來北跑對台灣各地反徵收運動的聲援，還有直到癌末抱著病痛依然全心參與的反坤輿抗爭。蔡晏霖表示，若提到誰能代表台灣農民的護土抗爭運動在國際農運場合發言，確實沒有比箱姨更合適的人了。

此外，無論是在區域或者全球大會，面對來自幾十個國家、語言不通的人，箱姨往往能一眼看到核心議題，再以她的無敵親和力、簡單有力的發言，擄獲全場人心。蔡晏霖說，她知道那是因為箱姨與各地農民代表們一輩子腳踏土地的生命經驗，是不需要翻譯的。

箱姨的離開會否代表一個時代的結束？蔡晏霖提及《黏土》作者胡慕情的觀點，她說箱姨與她的夥伴們對於土地抗爭運動的投入，是來自與土地深刻的連結，才會有那樣堅定的反土地商品化力量。望著田間快速生長的豪宅農舍，那從今天開始只能望著箱姨背影前行的台灣農民之路，又該從哪裡長出來呢？在不確定中，也或者箱姨在農民之路全球大會發言中，隱約給了我們答案：「我希望要有更多年輕的人加入，才能讓農業永續。」

謝謝箱姨在農民之路上的領導與同行，更謝謝您為台灣土地所努力的一切。（全文徵得蔡晏霖臉書同意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