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的路要怎麼走？一位農友的困境

2015-06-30・本土農糧 麥田與雜糧守護

文．攝影／陳慶輝 向日葵有機蔬果農場負責人、主婦聯盟合作社農友

沒有這批高齡女工，臺灣小農的缺工問題如何解決？

從共同購買到合作社，合作運動的路程跌跌撞撞，春風秋雨也已經十幾個年頭了，經歷好幾個總經理、好幾屆理事會，更多來來去去的行政人員，慶幸身為農友的我依然能在這個具有關懷大地、友善眾生榮譽使命的團體；是社員的無棄嫌，是我的運氣好，也是祖公媽有保佑，我才能在有機農業這個產業堅持了這麼長的時間。

二十年前投入這個產業時被大部分人笑「悾的」（臺語釋義為瘋子），結果一路悾到現在，有了點年紀後，常在想：「這二十年來的經驗，還能再經營下一個二十年嗎？這個產業還能交給下一代接手嗎？環境變了，消費者變了，這個產業有因為時間累積變得更容易經營嗎？」認真地想想，好像沒有，甚至面臨的困境越來越嚴重，嚴重到可能必須停下腳步好好整理一下：未來的路在哪裡？要如何走下去？

困境一：工人短缺、年齡老化

二十年前工人一天工資新臺幣六百元，今日一天一千二百元，我還是找不到工人，大家笑說我的工人三個加起來超過兩百歲，甚至還有八十四歲的工人，平均應該有七十歲了，時常擔心這些資深寶貝到底還能幫忙多久？登報紙、到就業服務站、請人幫忙介紹……用了很多方法，還是找不到工人，更不要說年輕一點的工人。

臺灣的農業缺的是從業人員，而不是老闆。有機農業更是如此，不論是除雜草、整地、播種、栽培管理、採收、理貨包裝……每個環節都需要人。不是沒想到以機器代工，而是因為我的農地面積太小、產品種類多、產量少，機器作業效益不高，這也是大部分農民所面臨的難題。

▲田裡正在成長的白花椰菜，需要人工採收。

政府說要開放農業外勞來幫忙，但是我不知道可不可能等到那天─曾在一個私人聚會中與農業部門主管談起農業外勞的問題，他們說推行困難在於內政部、經濟部、勞動部等部門都提出要評估報告、可行性報告等等資料，到最後就變成了政治議題，等選舉完再說了。農業產值太少，農民向來是最好敷衍的一群，永遠只在選舉期間才會被提出來，選舉過後就被遺忘了。

困境二：氣候變遷、風險增加

二○一五年，臺灣不幸遇到六十七年以來的大乾旱，我估計農場將損失上萬棵花椰菜，大家或許以為是缺水灌溉所致。不是的，因為老天不下雨，導致蚜蟲、銀葉粉蝨、黃條葉蚤、青蟲、斜紋夜盜蟲等等蟲害大舉發生，防不勝防只能耕除，即使無奈也只能「無雨」問蒼天。

前幾年碰到的狀況剛好相反，一場豪大雨過後蚯蚓屍橫遍野。因為大水排不掉導致土壤缺氧窒息，不只蚯蚓死了，好不容易建立的土壤微生物平衡也被打破，營養流失，更不要說地上作物的損失；那時候，也是無奈地只能「多雨」問蒼天，誰叫我選擇了看老天爺臉色吃飯的行業。

氣候變遷導致農業經營的大環境風險系數太高了，不禁在想：我有沒有儲備夠多的能量，足以應付這麼高的風險？

困境三：經營成本上升

主婦聯盟合作社是非營利的社會組織，本就以實踐合作社精神為宗旨，環境保護、生產安全健康的農產品給需要的人，也只是為達成組織宗旨的方法之一。回頭看這二十幾年來，我們提供給社員的產品，其進貨價格有沒有真實反映生產成本的上升？

工人的工資漲了一倍，運輸成本增加（主婦聯盟合作社希望農友儘可能冷藏運輸），有機肥料從一包兩百元漲到兩百八十元（二十五公斤），更多的細項如紙箱成本、包裝袋……，其實也少有農友提出這個問題，因為不管是農友還是社員，我們都在為環境保護而努力，這個光榮的使命感支撐著我們一路走來。

我們這些農友大部分都上了年紀，面臨著下一代接班的問題，而下一代是否與我們一樣依然懷抱光榮的使命呢？好像有點差異，他們懂得計算成本效益，懂得去評估風險系數，懂得去看這個產業能否永續經營；如果這個產業沒辦法吸引下一代人接班，那臺灣這個美麗島嶼的未來就堪慮了。

困境四：消費者忽略農產品的真諦

我想大部分社員都知道，在主婦聯盟合作社供應的農產品，外表沒有一般市場上賣的好看，除了天災期間也都比一般市場上的貴。這是事實，但是如果社員只在意農產品的價格與外表，我想合作社會讓大家失望。拜食安風暴之賜，主婦聯盟合作社的社員持續增加，原本我們是該高興的，越來越多人注意食品安全、認同合作社的理念，但事實真是這樣嗎？

一盒草莓裡有一粒不良品就退貨，一盒小番茄裡有一兩顆裂果竟然可以到站所大罵。應該沒有農友會故意把這樣的產品交給合作社，有可能是運輸過程損傷，也有可能是人為疏失，但是社員不應該直接懷疑工作人員的辛勞、不應該懷疑農友栽培的用心。甚至，社員越來越不能接受菜葉子上的蟲洞，所以蟲不喜歡吃的種類賣得越來越多，菜也越來越小棵，因為大部分蟲咬過的葉子在採收時就拔掉了。

雖然多數的農友都有多年的經驗應對蟲害，但不要忽視病原菌與蟲害也在演化，栽培環境並沒有因此變好，反而更惡劣。我們真的要再次回顧主婦聯盟合作社成立的宗旨，不只是為了安全的農產品而來合作社消費，我們真正的理想是安心的生活環境，不要愧對後代子孫。

主婦聯盟合作社越來越龐大，不同的意見越來越多，高舉白色旗幟的人也越來越多；但是一直以來我們這群農友還是一本初衷，默默守護大地。我們不怕困難，因為一直都很困難；為了永續農業，告訴大家我們的困境，是希望能共同攜手跨越困境，更希望有能人之士可以告訴我們，如何才能永續經營下去？

原刊登於《綠主張》月刊，2015年6月，14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