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的小米田 聽見牧者的歌聲
2018-07-01・產品故事
文/梁皓怡 攝影/林靜怡
「小鳥很勤奮,五點半就上班打卡,我要比牠們更早。」
清晨五點鐘,胡伯伯就上山看守這片依著山坡開墾的小米田,接下來,他面向海唱起了歌謠……「這樣部落的人都知道我來山上了。」
▲唱歌的胡明智。
接下小米種子 埋下信仰的種子
車子彎進了街邊一條狹窄小徑,沿著緩坡而上,我們抵達了台東縣太麻里大王部落,糯小米的生產者胡明智(胡伯伯)已經在路邊等著了。他家位於巷子最底端,小米田則要再往山上走約五分鐘車程。種植糯小米不是本業,胡伯伯的職業是一名牧師,一家人原本在桃園生活,因為岳父患病需有人陪同看顧而返回太麻里,岳父在山上種植的原生種小米田也就順手接下照顧了。當初堅持只種植一點點也好,因為岳父跟他說:「有小米的豐年祭才有意義。」
台灣原生種糯小米顏色花雜,在市場並不討喜,不像改良種呈現均勻的鵝黃色,「但我覺得用來釀酒或做成『阿拜』很好,就留下來。」他說糯小米黏性高但不像糯米那樣難消化,而且母親吃了之後能消腿部水腫,健康情況因此好很多。他一邊聊著一邊教我用電鍋煮小米的訣竅:一半糙米一半小米,不用事先泡水,如果煮小米粥的話,外鍋記得放兩杯半的水。」
▲在鋁製飯菜防蠅罩上鑿出更多孔洞,用來濾除更細小的穗桿。
▲胡伯伯自製的傾斜式篩床,用來篩出糯小米中夾雜的石礫。
從前的牧師藉由食物與麵粉傳播福音,讓宗教力量得以更深入各鄉鎮部落,胡伯伯則是藉著糯小米種子傳道,想讓身邊的人相信保留穀物的完整性,也保存了最豐沛的能量及營養素,比起漂亮精輾的加工食品更健康。一顆種子即是一個小宇宙的保健觀念,足夠他信奉傳頌一輩子。
合作社架上的糯小米,由「台灣原味」協助產銷並定期抽檢化驗,來訪取樣的「台灣原味」輔導員劉佳雯說眾多農友中,只有胡伯伯的糯小米從不曾被消費者吃出小砂石,他對糯小米過篩去殼的品質相當要求,程序也繁瑣到「龜毛」的地步。【參見「圖說八道」<糯小米脫殼Show>】
小鳥的戰爭與「空包彈」震撼
從岳父的一分地開始,擴展到現在將近兩甲的小米田,近幾年有「台灣原味」陪同成長,少了農民最擔心的銷售包裝以及尋找目標消費客群,胡伯伯可以心無旁騖照顧糯小米,只要提供穩定產量、執行嚴格的篩濾品管,即完成了大半工作,平常,他則要卯足全力應戰鳥兒。
種植糯小米最大的煩惱,是在結穗之際小鳥飛來田間吃掉作物。這片擁有無敵海景的小米田,作物周邊及上方被層層白線包圍起來,仔細一看,線上綁著紅色反光條,只要拉扯主線,一大片的網目就會牽連搖晃。平常只有夫妻倆看顧這片田地,農忙時期的拔草與收割才有教友來協助。人力如此有限,嚇阻鳥兒的道具更是不可或缺,而且,他發現小鳥竟然「進化」了!以前是直接俯衝下來啄小米,現在為了不被人類發現,從很遠的山邊就開始降落,慢慢地踱步走來,雜草遮掩牠們的蹤影,剛開始胡伯伯根本沒發現。
「小鳥進化了,我也要進化啊。」於是獨具巧思的手作裝置紛紛出爐:放置田間的稻草人、自己做的老鷹風箏…… 這些只有前兩天奏效,第三天小鳥就開始啄稻草人肩膀上的草梗了。視覺警示無效,換成聲音威嚇如何?田邊的支架掛有許多像粽子般的鐵罐串「叩隆叩隆」,一旁還有塊不平整的大鐵片,原來要搭配懸吊起的大石頭,繩子一拉,石頭撞擊鐵片發出「鏘」的尖銳聲響,小鳥聽了整群驚嚇飛起,「但沒多久又飛回來了。」
▲應戰小鳥的道具之一─純手工石塊響鑼,「鏘!」一聲能暫時嚇跑鳥群。
與小鳥的戰爭直到日落,小鳥下班才能暫休,並持續到當期收成結束。胡伯伯卻說:「鳥兒為了生存與繁衍盡自己本分,人類當然也要像螞蟻一樣勤勞。」面對強大敵手他從不生氣埋怨,只想著彼此都要做好分內之事。
糯小米耐旱且對土壤適應力相當強悍,田間沒有水稻田常見的引水道,全仰賴雨水灌溉。走到最下排的小米田區,是當初岳父留下的台灣原生種糯小米,結穗的重量已使得小米身稈略顯彎垂,胡伯伯摘取一支卻說,這期原生種全都無法採收了,原來除了「鳥害」,另一種讓生產者最擔憂的是發生「空包彈」情形,六月初沒有降下雨水,小米開花結穗的關鍵時刻缺乏水分滋潤,大部分無法順利結成果實。「只好拿去做肥料,不過也讓我記取教訓,現在的天候異常,下一次時間拿捏就要更謹慎。」
▲今年種植了一批台灣原生種糯小米,大部分因缺少雨水變成「空包彈」,只好拿來做肥料,少數留種。
還歸土壤給予的豐厚
農人靠天吃飯,牧者倚靠上帝,胡伯伯種植糯小米近十年來,農人與牧者兩種身分並行,面對大自然的力量,他越發謙遜,生活就越簡單樸質,日常作息的管理也更趨嚴格。小米田間的陡坡偶見堆疊起的樹枝, 他會撿回家煮熱水洗澡煮菜,因應人力缺少,他發展出五花八門的防鳥道具,卻從不因人手不足而使用化學肥。
「大家都懶惰直接去買化學肥。我從農法課程學到生態系有自身循環的功能,就自己用米糠做肥料。」小米米糠、雜草、落葉、樹枝……全都是胡伯伯的寶物,播種的前一個月將米糠與雜草一起燒成灰,犁田整地同時將其一起摻入,讓炭肥照顧土壤;不澆水只喝天然雨水的小米田,用米糠混和落葉灑在根部以避免水分流失;噴灑於葉片的液態肥,是農業學會交流時接觸到泰國的自然農法,他將朋友送的微生物菌種及米糠、糖蜜一起培養製成。從保養土壤、護根、到葉片果實的發展,用自家米糠就能從頭到腳照顧妥當。
餐桌上的小米粥正冒著煙,我告訴孩子:「是山上唱歌的阿伯種的喔。」滋味真好,質地光滑卻保有濃潤的稠度。看海景聽歌搖曳的糯小米,土壤、微生物及小鳥與人類共生的小宇宙,味道竟然如此豐郁。
▲日曬後仍夾雜穗桿的糯小米,需經過多道濾篩和脫殼處理才能到達社員手中。
胡明智餐桌上的糯小米
過去小米是排灣族的主食,現今的祭祀與慶典依舊可見小米製成的美食。胡伯伯身為牧者,部落傳統的歲時祭儀已漸少參與,不過小米是先人努力留存的豐美果實,家族記憶也早已根植於味覺,因此吃小米聯繫了自身與歷史,更照顧好身體與土壤,讓他得以將熱情全心奉獻給如小米種子般堅實的信仰。
♦每日的餐桌—小米混糙米飯、小米粥
♦款待的餐桌—小米粽,「阿拜」與「吉那福」
「阿拜」是以小米粒為食材原料包裹豬肉餡,或以地區及當季可獲取的食材入料;部落常以假酸漿葉做為內裡包覆,再以月桃葉做為外層,綑綁成手掌大的長條形。(假酸漿葉可與小米粽一起食用,據說有助腸道消化、不易脹氣。)
「吉那福」口感像是「粿」,事先將小米泡水磨漿或以小米粉製作,作法與「阿拜」雷同。
♦慶典的餐桌—小米湯圓
狀似鹹湯圓,以小米粉為原料包裹豬肉,在特殊慶典如豐年祭才會製作。
♦過年的餐桌—小米年糕
以小米取代糯米的自家製年糕,是部落社區的搶手貨,蒸熟出籠鄰近親友就奔相走告,瞬間被買光。
♦藏在餐桌下—小米酒
岳父留下的原生種小米用來釀酒(接獲訂單才製作),感念先人、慶祝收穫,也慰勞辛勞的一年。
▲「勤奮是一種可以吸引一切美好事物的天然磁石─《聖經》」胡伯伯在倉房牆上寫了這段話。尊敬自然、順應天地、盡己之力與作物互動,他的生活及信仰全和糯小米圈在一起。